*扎在别人身上的刺,痛在别人身上的伤,外人看不到,记不住,只有深陷其中的人苦苦挣扎。*
去校医室需要穿过操场,中午打球的人挺多。
两个女孩儿走得很慢。
何凌觞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,直到在篮球场被拦了下来。
“小觞子!”吴奇叫他,“你不是上楼了吗?”
“嗯,又下来了。”他回应,眼睛还跟着倾卿,她俩离得有些距离,没听见这边的动静。
“是来迎接我们的吗?”
“嗯,快上课了。我来恭迎你回去宠幸你的语数外三宫。”
“行,不打了。”陆辰走过来,“看什么呢?”
“白倾卿刚被人堵在厕所里,受伤了。”何凌觞指指校医室的方向。
“柳依干的?严重吗?”一听说有伤,陆辰也不端着了,反正这俩铁磁都知道他那点心思。他把球扔给吴奇:“我去看看。”
何凌觞还想跟着,被吴奇搂着肩膀往回走:“走吧,他去看就行了,你操什么心。”
陆辰一路跟到校医室外,目送两个女孩儿进去,自已则站到了教学楼投下的阴影里。这里正对着校医室的窗子,可以将里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。
校医消毒的时候,倾卿托着受伤的手,小声吸着气。
“小姑娘这么怕疼还那么不小心?”校医温和地说,“不严重,这几天不要沾水了。”
“嗯。”倾卿委屈着。
“包好了。回去好好养几天。”
“校医姐姐,她别的地方还有伤。”文静说。
“我看看。”校医有点惊讶地看了她一眼。
倾卿有些不好意思,拽了拽文静的衣摆:“快上课了,要不你先回去吧。”
“你自已能行吗?”文静问。
“嗯,帮我和老师请个假吧,我看完直接回家了。”倾卿祈求地看着文静,她实在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已被打的伤痕,现在也不想回去面对同学,不管是关心的还是同情的。
“好吧。我帮你把书包拿下来,你自已小心些。”
等文静走了,倾卿指了指窗帘,然后就看到了站在树荫下,一直看着这边的陆辰。她心里酸涩,这时任何的关注,都让她觉得难堪。她低下头:“校医姐姐,帮忙拉上帘吧。”
室内暗了下来,倾卿脱掉衣服,只留下了内衣。雪白的肌肤上有好几处淤痕,一按就钻心地疼。
“姐姐,轻点。”倾卿带着哭腔。
“瞧你这小可怜样儿。”校医收了笑容,“你这伤不是自已弄的吧?”
“是,是被同学打的。”倾卿抽泣着,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。
校医姐姐摸了摸她的头,帮她把衣服穿好。又拿出梳子来,仔细地理顺她的头发,再高高束成一个马尾辫。
最后,看着倾卿的眼睛,认真地说:“身上的伤不要紧,但是明天要把事情跟你们班主任说清楚,也不要瞒着家长。这个问题可大可小,如果是你同学的错误,不要纵容,否则还会有下一次。”
倾卿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,如受惊的小兽般,再没有刚才吓人的气势,小幅度地点了点头。
走出校医室,泫然欲滴的眼泪被硬生生地憋回去。陆辰已经不在原地,换成文静拿着书包等着她。
倾卿想接过来,文静没给:“我给你放到自行车上吧,你手不方便。”
“嗯,谢谢。”倾卿犹豫了许久,开口,“我疏远你,是怕柳依她们也找你的麻烦。你别怪我。”
今天这样的情景,谁也不曾想到。倾卿一方面庆幸没有连累文静,另一方面又怕文静误会而失去这个朋友。
“你不用解释,我明白。”文静把书包夹到后座上,想让气氛轻松一点儿,笑了笑,“你刚才把她们几个虎的一愣一愣的。”
“我那是被逼的,其实心里怕死了。”倾卿仰起脸,逼回要夺眶而出的眼泪,吸了吸鼻子,小声说。
文静假装没看见倾卿的脆弱,对着她拱了拱手:“反正你今天气场一米八,像个女侠客。”
倾卿闭上眼睛,等眼睛没那么酸涩了,才说:“在下不才。我当时腿都是软的,要不是靠着洗手台,估计能一屁股坐地上。”
说完,两个女孩儿相视笑了起来……
靠着单手的力量骑车回家,让倾卿真正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做心力交瘁。她迅速地洗了把手和脸,趁自已虚脱前盖好被子,一秒入睡。
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,听见开门的声音,应该是她爸回来了。她的卧室在进门左手边,屋门没关,也不知道他爸看到她没有,反正没过来打扰。倾卿就也没说话,借着难受睡觉这个茬儿,继续躺着没动。
当她再要跌入梦乡的时候,主卧传来了说话声:“明天你来吧。”
然后是一阵沉默,她爸又说:“明天家里没人,放心吧。”
这是在打电话约人。约谁,来家里还要背着人?!
答案呼之欲出。
接着,她听见长这么大以来,从没从她爸嘴里听见过的,带着恳求,讨好,诱哄的语气:“来吧!我都想你了。你来了我给你做饭吃。”
倾卿的猜疑瞬间化成震惊,然后所有情绪都变成满腔怒火,先把她自已烧了个七零八落。她就像被邱少云附身了一样,只能用手指狠狠扣着床单,才能不怒吼出声。
但心里叫嚣着愤怒,为妈妈、为自已、为这个名存实亡的家!
身上的伤已经被心里的伤压制到不值一提。
她恨自已太单纯也太稚嫩,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龌龊。
她内心用尽所有的力气,和意识里要冲出牢笼的困兽厮咬!
表面却安静得像死人一样,一动不动地躺到天将将擦黑。
直到门再次开合。
妈妈一进门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倾卿。俯身轻轻地摸了摸她的额头,转身悄悄走远。倾卿心里一暖,泪意瞬间涌上来,身上的疼也回来了。
“孩子怎么这么早回来了?”她听见妈妈问,“我摸着也没发烧啊。”
“她回来了?!”是他爸惊疑的声音,“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“不是在她那屋躺着呢吗?”妈妈不满,“你怎么当爸的,连孩子回来了都不知道。”
倾卿心里暗嘲:心急火燎地要会第三者的人,哪还有心思管孩子呢!
听到她爸急匆匆走过来的脚步声,她忽略疼痛,撑着手臂坐了起来。
这一刻还是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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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是质问的语气。
“是难受了吗?”关心的话同时响起。
“我下午请假了,扎破了手,不舒服,睡了一觉好多了。”倾卿下意识地逃避着她爸的视线,只看着妈妈回答。
妈妈松了口气。
她爸却正相反,提起一口气。还不甘心地问:“回来就睡着了?听着我回来没?”
倾卿努力压制着自已的情绪,但是心里愤怒的,憎恨的,厌恶的情绪,就像一股股火山熔岩,全往上涌,仿佛要从她的头顶找个出口,涨得她脑袋蹦着筋儿地疼。
“你进门我就听见了,你想让我听的,不想让我听的,我都听着了!”她终于忍受不了,对上她爸的目光,喊了出来。
她爸一时无言以对。妈妈看出她的反常,却不明就里。
倾卿继续咆哮,冲出牢笼的兽、爆发的火山岩,让她忘记了害怕。
“你欺骗我妈,你对家庭不忠!你外面的人根本就没断!你是不知道我回家了,因为你急着打电话约外遇明天来家里!孩子算什么,我妈算什么,你从来没用那种语气对我们说过话!也从来没给我们做过一顿饭!我们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!从今往后,你在我心里也什么都不是!”
倾卿一口气说完,先把自已气得不行,眼睛全是愤恨,眼泪携着下午的委屈,一道冲破阻拦,大颗大颗地往下掉。
她亲手撕下了这个男人虚伪肮脏的遮羞布。这个她叫了十几年父亲的男人,和她有着至亲的血缘关系,曾经是她年幼生病时最依赖的人,此时却让她感到面目可憎。
她爸被她一番话惹得暴怒,看样子是要赐她一顿铁砂掌。
妈妈带着浓浓失望的冰冷语气,犹如一盆凉水,浇灭了她爸的气焰:“你要是再打孩子一下,这婚就非离不可!”
她爸摔门而去。
倾卿窝在妈妈怀里,抽抽噎噎停不下来。妈妈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,为她顺气儿。
“妈妈,你跟他离婚吧。我不是小孩儿了,我不害怕没爸爸,我支持你离婚。”抬手搂住妈妈的腰,“妈妈,你那么好,他根本配不上你!”
“傻孩子,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。”妈妈叹了口气,“你看之前闹得家里鸡飞狗跳、不得安宁,不是也没离成吗?这事耗时间又耗精力。我最不耐烦这些磨磨叽叽的事情。”
“那您这么凑合着,不委屈吗?”倾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,“难道为了省一时的麻烦就要将就一辈子?”
“只要不委屈你就行。”妈妈顿了一下,又说,“而且如果给那个女人腾了地方,不是便宜了他们!我也不甘心!”
“您不用管我委屈不委屈,您只要自已高兴就行。”倾卿心里并不赞同妈妈说的,但是也不想说太多,毕竟劝自已父母离婚的子女应该算是不孝了吧。
这件事最后是如何解决的,倾卿并没有再打听。对于妈妈,她有些失望,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。对于她爸,已然无话可说,冷漠地忍受长期的冷暴力。
这个家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。
但是对于倾卿而言,家却越来越像是一个困住她的牢笼。这个牢笼遮不了风雨,给不了庇护,让她只能不停地在原地徘徊、迷茫、又挣扎不得。
由于没有父母出面,又没有造成非常严重的影响,学校的事件也以小惩大诫为原则,仅仅点名批评了主谋柳依,希望学生们以此为戒。
那时候,校园霸凌是个只存在于国外的遥远词汇,还未漂洋过海来到本土。学校、老师谁也不想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,都抱着大事化小的态度处理,徒留深陷其中的人苦苦挣扎。
倾卿知道,除非把柳依开除,否则,这件事就不算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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