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前,庄营长到七连宣布了一项任命:团党委决定,任命石平阳为七连一排代理排长。
当天晚上,营长就领着代理排长去谈心。
顺营长房子转了一圈,又顺营房外的山路转了一圈。
在一棵柿子树下,营长背起手,挑了话题说:“有句话,我一直都没说。
当时嘛,我确实有点官僚主义.”
营长指的是那次没让他上教导队的事。
“可是,也不见得就错了,现在的事情很难说。
有些本来是很好的苗子,出去晃几年,回来后人也懒了劲也没了,有的连炮都打不好了。
相反,有人土生土长就这么干下去,说不定哪天就闪光。
高炮团一个志愿兵,前几天直接提拔为副营长了,这事你听说过吧?”
石平阳心里跳了一下:“没有.”
营长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,接着说:“咱们师长说过,毁掉一个人容易,他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,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,这个人很快就可以报废了。
而要是造就一个人,可就太难了。
他想干什么,你不能让他干,但又不能全不让干。
69書吧
他想要什么,你不能不给,但又不能全给.”
营长手里掂着一根铅笔,往树干上敲了几下,扭过来问:“这话有道理没有哇?”
“有道理,营长.”
“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哇?”
“……明白.”
其实他不大明白。
“当然喽,也有个机遇问题。
可机遇是个什么东西呢?它不是一次性的,每个人一生中都会撞上无数次。
但是,你首先必须具备抓住这机遇的能力。
打个比方,给你一门炮,前方突然出现一个运动目标,优秀的炮手就会迅速装填瞄准击中它。
如果你是个劣等炮手,就是将靶子死按在那里等你三天三夜,你也无奈它何,干看着别人在那上面建功立业。
是这个理吗?”
“是的.”
“人啊,有很多事情是没法预料的.”
然后继续往前走。
走到七连同卫生队之间的那座石板桥时,营长突然站住了,眼睛很精神地往那边看了一阵子,扭过头来说:“石平阳呵,听说有个叫张什么来着的女兵给你寄了些书,鼓励你考学校,有这个事没有哇?”
石平阳立即回答:“昨天才收到的包裹,还没来得及报告.”
庄必川认真地从石平阳的脸上分析了一会儿,又问:“你们早就认识了吗?”
“算不上正经认识.”
尽管营长的声调很平和,但石平阳还是从那双重眉之下看到了问题的严肃性。
他挺了挺腰杆子,接住了营长的目光,说,“我们是同年兵,刚到部队那天,宋连长让扳手腕子,我赢了李四虎,她叫了一声好。
当时新兵们都为我叫好.”
“就这?”
“就这.”
“还挺浪漫的.”
营长说,眼睛滑向一边,那是卫生队院墙后的一溜病号床单。
“有些事呵,”营长又说,“有些事呵,不要想得太多喽……当然,鼓励你考军校,这是件好事情。
呵,你们这批兵,还真有那么种……呵,真有那么种团结向上的精神.”
庄必川打住话头,点了一根烟,将火柴杆子捻到眼前看了看,轻轻地吹了一口:“有必要提醒你,你现在正在坡上,跨过这道梁,会有一个开阔的天地,所以你必须扑下身子走好眼前这段路。
一步没抠实在,也可能会掉下去……至于考学校,那是组织上考虑的事。
有机会了,我不会不管的.”
“明白,营长.”
石平阳感到很温暖。
心中暗想,眼前的营长,虽然人情味少了点儿,但也并不是像李四虎琢磨的那样可怕。
自己能当上代理排长,不能说与营长毫无关系,而且,营长还暗示了一层意思,对人,并不是只用不帮嘛,就冲这,咱也得掏心掏肺地干。
“对于排里,你要多放心思。
管理是一门学问,有大学问,也有小学问。
要有大办法,也要有小办法,首先得把几个班长的心收住,特别要培养技术骨干,要能接上茬。
我看一班副赵州桥是个苗子,你要盯住给我灌,把钢火灌硬了,多给他找点事。
我当连长的那几年,连里没出一点纰漏。
没啥绝招,一条经验,不能让兵闲着。
实在没事可干,你弄一堆砖,上午让他们搬到东边,下午再让他们搬回来。
兵一闲就容易惹事,他越忙越累,你心里就越干净……当然了,这个办法有点……那个,但有借鉴的价值.”
那晚庄必川的兴致特别好,天上地下人的炮的各种话题扯了好几个小时。
石平阳果然没有辜负营长一片苦心,把个代理排长当得如火如荼。
他是越来越喜欢那炮了。
它不仅使他从兵走向代理干部,并向他闪耀出了正式军官的希望,不仅为他创造了若干嘉奖卡立功证书,而且,更重要的是为他提供了一片施展生命开放力量的天地。
每每走进训练场,站在排长的位置上,看着那炮在他的指挥旗下在他的口令声中被操出了翻江倒海的气势,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无限的快感,就觉得无比豪迈。
这种感觉就像老农面对田野,在那垂下头颅的稻子面前所产生的巨大自豪和幸福。
这种幸福持续了三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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